第七十三章 审问
趁那唯一活着的蛊鸟妖还在发晕的当儿，白鸦蹲下身，凑近了打量他。同车鸟青一样，蛊鸟也属于长相上乘的大型鸟灵，前者一身青羽，是碧空之色，后者则是墨羽蓝边，野中带秀。“啧，刚刚这一场大战，你这哥们儿是猫在哪里划水了吗？满身羽毛一点儿没见秃，还油光锃亮的......”白鸦摸着下巴思考拔了这稀罕羽毛拿去黑市上卖的可能性，“咦，鸟爪子上什么东西，鸟也兴戴戒指么？”白鸦低头，好奇地伸手抓起那蛊鸟的左腿。
被这么一抓，蛊鸟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看见面前白鸦放大的俊脸，鸟脖子向后一个仰倒，鸟喙自白鸦眼睛前一寸划过弧线。
“喂，大鸟妖，你叫什么名字？”白鸦伸手拽着蛊鸟妖的鸟喙又把他拽回了跟前儿。
“我、咳咳，我叫玄青。”蛊鸟奇怪地看了一眼白鸦，“你们就是踏风之盟的家伙们？听说你们向东边的祈桑逃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蛊鸟一边说着话，一边形态变幻，鸟羽模糊起来，手臂出现，化作了人形，竟是个英俊的青年人，脑门儿上留有一道被祭仙剑拍过的深红色伤痕。
“玄青。你挺有趣，你看看周围，和你一起的鸟妖们都死光了，你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鸦问道。
“我们这群鸟灵啊，看着尊贵漂亮，名头也好听，外人叫我们，玄台宫郎君，其实不过是巨芒国君养着开心的养着玩赏的贵族鸟灵罢了。说白了本就是囚徒。死了也算自由。”玄青眉眼无波，他伸手指着白鸦道，“不过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在这儿地界上杀了巨芒玄台宫里的郎君们，等真正的巫灵军们追上你们，还不是和我们一个下场。”
“玄台宫郎君？”白鸦心道，这又是什么鬼，要是素江那丫头在，一定是知道的吧。
“你刚才不是问这个么？”玄青抬起脚，脚踝上戴着一个银闪闪的环，上面刻有繁复华丽的纹，细看可看出“巨芒玄台”几个字。白鸦随手从旁边又拉过一只鸟妖尸体，同样，脚脖子上也有这样的银环。
白鸦道：“既然是巨芒国国君养的鸟灵贵族，不在巨芒的国都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玄青倒是有问必答：“国都里正在庆祝祝神节呢，皇城内不能杀人，我们这些非人族类的贵族自然是来集宴村找乐子的。我们也得过节不是。”
“集宴村”白鸦是知道的，之前在雷古森林至大衍的路上曾经见到过不少，那是五大国暗设在山中的人族村子，里面的人族都不得出村，过着半囚禁的日子，专供五大国权贵中的非人族类修灵和享用的。有一回，白鸦兄妹与雷音、凤闪闪躲避巫灵军时还曾误入过一个集宴村，正撞上妖灵贵族来挑活人修炼，混在祭品队伍里面逃出去的。
“这么说来，你们这群鸟灵不是从北边的鸟灵王大军里过来的。”白鸦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玄青脚踝上的环。
玄青想收回脚，但身为白鸦的俘虏，又觉得不太合适，咳了两声道：“自然不是。这一任的鸟灵王凤寂根本是不管我们死活的，他大概已经完全不认我们是他的同族了吧。”
“为什么？”白鸦敲击的食指终于停了下来，玄青很高兴，偷偷把脚缩回，盘腿坐正。
“什么为什么？你这人，虽年轻，但看起来像是踏风之盟的高位之人，怎么这么不了解五大国的权力局势。”玄青忍不住吐槽。
“啊，所以我才要审问你啊。”白鸦也不恼，学着玄青的样子盘腿，与玄青对面相坐，“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否则审你的就是你们的神之素江了。”
“什么！你是说——”玄青大吃一惊，一下子跪坐起来，瞪着白鸦道，“你说的是神之素江？如今在位三年，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
“你方才不是已经见过她了。”白鸦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是不是觉得挺荣幸的，就是她用祭仙剑把你从天上拍下来的。”
“你说刚刚——是吾神......可我当时一下子就晕了，对当时周围的人还是其他都没有印象了......”玄青一想到自己在吾神面前失礼的傻样子，脸上出现了丧气的黑色。
“你不必这个样子。神之素江，已经不是你们伏龙之盟的守护神了，她刚刚还威胁要宰了你煮汤呢。看来，你也不太了解现在的权力局势。”白鸦严肃道。
“！”玄青大皱着眉头，“我不懂，什么叫不是伏龙之盟的守护神？我听说是吾神的坐骑柳带着一群蛮夷之人叛变，立了个踏风之盟与我们为敌，难道——吾神也跟着一起......这、这怎么可能呢！这说不通啊！不可能、简直荒谬！”
玄青激动之下，一把拉住白鸦衣袖道：“走！你带我去见吾神！我想要她亲口告诉我真相！”
白鸦脸色一沉，按住玄青的肩头，那力道中运有灵力，玄青竟分毫都动弹不得，玄青这才意识到，眼前人也是随时可以杀了自己的。只听白鸦道：“作为一个俘虏，你的要求，本盟主不同意。还有，从现在起，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最可能下令杀你的就是人神，而我则是有能力保你性命的人。”
玄青虽实力不如人，但养尊处优的半贵族生活也养出了些傲气，对白鸦笑笑道：“原来阁下就是踏风之盟的盟主大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俊朗，是玄青失礼了。但大人也瞧见了，玄青本就是个囚笼里的闲散鸟妖，自家的鸟灵王如今也不会收留我，我对生死早就看淡了。我若不想配合，盟主大人你也没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白鸦一笑，只道了一句：“不惜命的妖也不多见。行吧，你配合我，你还有机会见到人神。”
白鸦说出这句话，便知戳中对方的心。天下万灵，其中自有不计其数者，对于人神的崇拜，如痴如醉，执迷成狂啊。白鸦心道，但我宁愿你不是人神，昭素江，我恨你那人神的躯壳，又恨自己同样只是另一副躯壳。
是夜，因为经过了一场战斗，老林谷众妖们也折损了一些，需要休息复原，便选了附近山脚下一处小溪附近过夜。素江为最后一只受伤的小妖疗伤之后，独自离开众妖们聚集之地，她总觉得鼻尖挥之不去地有阵阵妖邪之气，像极了自己幼年流浪时被妖族追捕时的夜晚，即使用了很多净云之术也无法除去那种糟糕的感觉。
素江环视四周，下意识地找寻白鸦的身影，白鸦今日在审问那蛊鸟妖之后便没了影儿，也未过来找自己，这让素江有些不习惯。她隐隐知道白鸦会去哪里待着，但又违心地不想主动去找白鸦，她知道自己被白鸦的时刻相随惯坏了。素江的余光中，她看见湖珠正和白唇说话，仿佛在争论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而未儿正十分暴躁地在那两蛇妖的头顶盘旋，估计是等白唇等得不耐烦了。未儿这两天开始变得很粘白唇，素江成功地用白唇这支捕蝉棍儿粘走了贴在自己身上的小知了，而未儿由于榕榕之死阴霾许久的心情似乎也散去了些许。
素江耳畔有溪水潺潺之声，仰面见空，月亮今晚也美，既然净云之术不管用，她决定去山间沐浴，像个普通少女一样。
也正好可以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事情。素江逆着溪水向上，听着水流声，往山林深处踏风而行去，很快便到了一处隐秘幽寂之地。山崖之上有一可爱的小瀑布，瀑布下溪水水面比较开阔，数处小漩涡将许多落花卷入、旋转，几只长脚水蜘蛛快乐地在水面上轻盈漫步。素江一翻手臂，月白色缠枝绣金边的华丽衣裙无声滑落溪边，镂空细琢的臂钏泛起银光，月光下少女的胴体是今晚这山林所见的最动人心魄之色。
“白鸦这家伙是大傻子、大笨蛋。”素江一步步踏入冰冷清冽的水中，一边自言自语道。水蜘蛛们被水花惊吓了，一荡一荡地向石缝和水草中隐去。素江嫌它们躲得太慢，伸手赶了赶，口中催促着：“跑快点啊，你们都白长这长腿了。这里灵力如此充沛、山水霁月，你们却还是普普通通的小虫子，毫无灵智可言，更修不出什么果。可见这世间万灵，一出生时各自的命运就已经是注入深潭的水了，无处可去，即使也许会翻出不同的水花，这深潭却也不会有过多的变化了......”
素江双手捧起溪水，将脸埋进去，她感到眼睛有些酸涩发热，是啊，她是在为谁伤心呢？自然不是那些此时在泥土边缘偷窥她的水蜘蛛们。是她的白鸦哥哥啊。
过了祝神节便是神隐历九百九十一年，还有十年，真神虚离归来，白鸦哥哥的灵魂，会消散吧，再也无法不离不弃地陪伴她。素江屏住呼吸，然后，突然以手覆面，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
“我到底该怎么办？过往的人神们啊，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即使拥有这么大的力量，也会对保护自己想要的人感到无能为力？为什么想要保护整个人族那么难，想要保护一个人也那么难？”素江在心中质问。
她慢慢放任自己下沉，沉入水底，放任自己的意识也沉入那九位人神的浩瀚记忆之中，想要在神智中追寻希望的火光，找到一丝提供解决之法的线索。
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神之曲商用了大半生的时间，扫荡整个霄明神州。真神戮殅在真神大战中败给真神虚离，戮殅逃亡西方时切断了霄明神州所有通往冥府之路，因此神之曲商耗费了许多精力在消灭神州上游荡作乱的巨大恶灵邪胎们。为了霄明神州的太平，神之曲商平定各处大乱后与大国皇族们、非人族类的王族们一起建立起《异族存约》，但在其间他也逼疯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侣晋摇，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最后曲商忍痛将其子制成死灵，更亲手杀死了陷入疯狂的晋摇公主。
素江又看见，第三代人神神之昆游，费尽其一生之力，只为了平衡霄明神州大地各个族类之间的关系，希望天下和平永续，神之昆游甚至为此将自己的感情当作交易，求娶了鸟灵王凤青童作为爱侣，然而神之昆游逝去后未过多久，势力间的平衡便一一被打破，不同族类间重新开始新的尔虞我诈和血腥屠杀。
素江还看见了神之星煌，那残忍嗜血的第七代人神。神之星煌嗜好杀戮，平日的乐趣之一就是与各族类之中的美丽生灵□□，并且在这过程之中将对方虐杀，尤其在对待非人族类的生灵时，更加的残暴和变态。正是因为对非人族类的鄙夷和玩弄他们的欲望，神之星煌发动了大范围的镇压清剿，灭了许多小国小族，囚禁了四王，以确立人族的最高地位。
最近素江总是摆脱不了这个神之星煌，更令素江害怕的是，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部分，是和神之星煌有着阴暗的共鸣的，在一个潮湿的不可告人的角落，藏匿着素江的丝丝缕缕贯穿整个童年、少女时期的恨——恨母亲八池青雨抛弃了父亲和自己、恨祖父祖母将父亲当作工具一般、恨自己被迫颠沛流离奔逃在外、恨非人族类残忍杀害百姓，更夺走了自己珍爱的亲人和朋友......现在，她还恨巫祝一族犯下这滔天的欺神之罪，恨自己与白鸦的相遇相爱。
当少女深藏的恨意被这共鸣完完全全勾勒出了形状，素江听见了神之星煌在对自己疯狂大笑，星煌眼中的血腥色泽如利刃在搅动素江的血肉，星煌对着素江大喊着：“神之素江，恨比爱来得痛快！杀光这一切，便可在恨中得到无穷快乐！而软弱的爱，只会让你无奈和痛苦！放弃吧！放弃吧！和我一起——将你心中的恨意释放出来！”
素江双眼紧闭，陷入星煌的破碎回忆中，她时而无声嘶喊，张口时，大口大口的水涌进她的口鼻；她时而因梦魇挣扎，却完全无法回复清醒。她深深沉入命运的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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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么一抓，蛊鸟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看见面前白鸦放大的俊脸，鸟脖子向后一个仰倒，鸟喙自白鸦眼睛前一寸划过弧线。
“喂，大鸟妖，你叫什么名字？”白鸦伸手拽着蛊鸟妖的鸟喙又把他拽回了跟前儿。
“我、咳咳，我叫玄青。”蛊鸟奇怪地看了一眼白鸦，“你们就是踏风之盟的家伙们？听说你们向东边的祈桑逃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蛊鸟一边说着话，一边形态变幻，鸟羽模糊起来，手臂出现，化作了人形，竟是个英俊的青年人，脑门儿上留有一道被祭仙剑拍过的深红色伤痕。
“玄青。你挺有趣，你看看周围，和你一起的鸟妖们都死光了，你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鸦问道。
“我们这群鸟灵啊，看着尊贵漂亮，名头也好听，外人叫我们，玄台宫郎君，其实不过是巨芒国君养着开心的养着玩赏的贵族鸟灵罢了。说白了本就是囚徒。死了也算自由。”玄青眉眼无波，他伸手指着白鸦道，“不过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在这儿地界上杀了巨芒玄台宫里的郎君们，等真正的巫灵军们追上你们，还不是和我们一个下场。”
“玄台宫郎君？”白鸦心道，这又是什么鬼，要是素江那丫头在，一定是知道的吧。
“你刚才不是问这个么？”玄青抬起脚，脚踝上戴着一个银闪闪的环，上面刻有繁复华丽的纹，细看可看出“巨芒玄台”几个字。白鸦随手从旁边又拉过一只鸟妖尸体，同样，脚脖子上也有这样的银环。
白鸦道：“既然是巨芒国国君养的鸟灵贵族，不在巨芒的国都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玄青倒是有问必答：“国都里正在庆祝祝神节呢，皇城内不能杀人，我们这些非人族类的贵族自然是来集宴村找乐子的。我们也得过节不是。”
“集宴村”白鸦是知道的，之前在雷古森林至大衍的路上曾经见到过不少，那是五大国暗设在山中的人族村子，里面的人族都不得出村，过着半囚禁的日子，专供五大国权贵中的非人族类修灵和享用的。有一回，白鸦兄妹与雷音、凤闪闪躲避巫灵军时还曾误入过一个集宴村，正撞上妖灵贵族来挑活人修炼，混在祭品队伍里面逃出去的。
“这么说来，你们这群鸟灵不是从北边的鸟灵王大军里过来的。”白鸦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玄青脚踝上的环。
玄青想收回脚，但身为白鸦的俘虏，又觉得不太合适，咳了两声道：“自然不是。这一任的鸟灵王凤寂根本是不管我们死活的，他大概已经完全不认我们是他的同族了吧。”
“为什么？”白鸦敲击的食指终于停了下来，玄青很高兴，偷偷把脚缩回，盘腿坐正。
“什么为什么？你这人，虽年轻，但看起来像是踏风之盟的高位之人，怎么这么不了解五大国的权力局势。”玄青忍不住吐槽。
“啊，所以我才要审问你啊。”白鸦也不恼，学着玄青的样子盘腿，与玄青对面相坐，“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否则审你的就是你们的神之素江了。”
“什么！你是说——”玄青大吃一惊，一下子跪坐起来，瞪着白鸦道，“你说的是神之素江？如今在位三年，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
“你方才不是已经见过她了。”白鸦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是不是觉得挺荣幸的，就是她用祭仙剑把你从天上拍下来的。”
“你说刚刚——是吾神......可我当时一下子就晕了，对当时周围的人还是其他都没有印象了......”玄青一想到自己在吾神面前失礼的傻样子，脸上出现了丧气的黑色。
“你不必这个样子。神之素江，已经不是你们伏龙之盟的守护神了，她刚刚还威胁要宰了你煮汤呢。看来，你也不太了解现在的权力局势。”白鸦严肃道。
“！”玄青大皱着眉头，“我不懂，什么叫不是伏龙之盟的守护神？我听说是吾神的坐骑柳带着一群蛮夷之人叛变，立了个踏风之盟与我们为敌，难道——吾神也跟着一起......这、这怎么可能呢！这说不通啊！不可能、简直荒谬！”
玄青激动之下，一把拉住白鸦衣袖道：“走！你带我去见吾神！我想要她亲口告诉我真相！”
白鸦脸色一沉，按住玄青的肩头，那力道中运有灵力，玄青竟分毫都动弹不得，玄青这才意识到，眼前人也是随时可以杀了自己的。只听白鸦道：“作为一个俘虏，你的要求，本盟主不同意。还有，从现在起，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最可能下令杀你的就是人神，而我则是有能力保你性命的人。”
玄青虽实力不如人，但养尊处优的半贵族生活也养出了些傲气，对白鸦笑笑道：“原来阁下就是踏风之盟的盟主大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俊朗，是玄青失礼了。但大人也瞧见了，玄青本就是个囚笼里的闲散鸟妖，自家的鸟灵王如今也不会收留我，我对生死早就看淡了。我若不想配合，盟主大人你也没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白鸦一笑，只道了一句：“不惜命的妖也不多见。行吧，你配合我，你还有机会见到人神。”
白鸦说出这句话，便知戳中对方的心。天下万灵，其中自有不计其数者，对于人神的崇拜，如痴如醉，执迷成狂啊。白鸦心道，但我宁愿你不是人神，昭素江，我恨你那人神的躯壳，又恨自己同样只是另一副躯壳。
是夜，因为经过了一场战斗，老林谷众妖们也折损了一些，需要休息复原，便选了附近山脚下一处小溪附近过夜。素江为最后一只受伤的小妖疗伤之后，独自离开众妖们聚集之地，她总觉得鼻尖挥之不去地有阵阵妖邪之气，像极了自己幼年流浪时被妖族追捕时的夜晚，即使用了很多净云之术也无法除去那种糟糕的感觉。
素江环视四周，下意识地找寻白鸦的身影，白鸦今日在审问那蛊鸟妖之后便没了影儿，也未过来找自己，这让素江有些不习惯。她隐隐知道白鸦会去哪里待着，但又违心地不想主动去找白鸦，她知道自己被白鸦的时刻相随惯坏了。素江的余光中，她看见湖珠正和白唇说话，仿佛在争论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而未儿正十分暴躁地在那两蛇妖的头顶盘旋，估计是等白唇等得不耐烦了。未儿这两天开始变得很粘白唇，素江成功地用白唇这支捕蝉棍儿粘走了贴在自己身上的小知了，而未儿由于榕榕之死阴霾许久的心情似乎也散去了些许。
素江耳畔有溪水潺潺之声，仰面见空，月亮今晚也美，既然净云之术不管用，她决定去山间沐浴，像个普通少女一样。
也正好可以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事情。素江逆着溪水向上，听着水流声，往山林深处踏风而行去，很快便到了一处隐秘幽寂之地。山崖之上有一可爱的小瀑布，瀑布下溪水水面比较开阔，数处小漩涡将许多落花卷入、旋转，几只长脚水蜘蛛快乐地在水面上轻盈漫步。素江一翻手臂，月白色缠枝绣金边的华丽衣裙无声滑落溪边，镂空细琢的臂钏泛起银光，月光下少女的胴体是今晚这山林所见的最动人心魄之色。
“白鸦这家伙是大傻子、大笨蛋。”素江一步步踏入冰冷清冽的水中，一边自言自语道。水蜘蛛们被水花惊吓了，一荡一荡地向石缝和水草中隐去。素江嫌它们躲得太慢，伸手赶了赶，口中催促着：“跑快点啊，你们都白长这长腿了。这里灵力如此充沛、山水霁月，你们却还是普普通通的小虫子，毫无灵智可言，更修不出什么果。可见这世间万灵，一出生时各自的命运就已经是注入深潭的水了，无处可去，即使也许会翻出不同的水花，这深潭却也不会有过多的变化了......”
素江双手捧起溪水，将脸埋进去，她感到眼睛有些酸涩发热，是啊，她是在为谁伤心呢？自然不是那些此时在泥土边缘偷窥她的水蜘蛛们。是她的白鸦哥哥啊。
过了祝神节便是神隐历九百九十一年，还有十年，真神虚离归来，白鸦哥哥的灵魂，会消散吧，再也无法不离不弃地陪伴她。素江屏住呼吸，然后，突然以手覆面，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
“我到底该怎么办？过往的人神们啊，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即使拥有这么大的力量，也会对保护自己想要的人感到无能为力？为什么想要保护整个人族那么难，想要保护一个人也那么难？”素江在心中质问。
她慢慢放任自己下沉，沉入水底，放任自己的意识也沉入那九位人神的浩瀚记忆之中，想要在神智中追寻希望的火光，找到一丝提供解决之法的线索。
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神之曲商用了大半生的时间，扫荡整个霄明神州。真神戮殅在真神大战中败给真神虚离，戮殅逃亡西方时切断了霄明神州所有通往冥府之路，因此神之曲商耗费了许多精力在消灭神州上游荡作乱的巨大恶灵邪胎们。为了霄明神州的太平，神之曲商平定各处大乱后与大国皇族们、非人族类的王族们一起建立起《异族存约》，但在其间他也逼疯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侣晋摇，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最后曲商忍痛将其子制成死灵，更亲手杀死了陷入疯狂的晋摇公主。
素江又看见，第三代人神神之昆游，费尽其一生之力，只为了平衡霄明神州大地各个族类之间的关系，希望天下和平永续，神之昆游甚至为此将自己的感情当作交易，求娶了鸟灵王凤青童作为爱侣，然而神之昆游逝去后未过多久，势力间的平衡便一一被打破，不同族类间重新开始新的尔虞我诈和血腥屠杀。
素江还看见了神之星煌，那残忍嗜血的第七代人神。神之星煌嗜好杀戮，平日的乐趣之一就是与各族类之中的美丽生灵□□，并且在这过程之中将对方虐杀，尤其在对待非人族类的生灵时，更加的残暴和变态。正是因为对非人族类的鄙夷和玩弄他们的欲望，神之星煌发动了大范围的镇压清剿，灭了许多小国小族，囚禁了四王，以确立人族的最高地位。
最近素江总是摆脱不了这个神之星煌，更令素江害怕的是，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部分，是和神之星煌有着阴暗的共鸣的，在一个潮湿的不可告人的角落，藏匿着素江的丝丝缕缕贯穿整个童年、少女时期的恨——恨母亲八池青雨抛弃了父亲和自己、恨祖父祖母将父亲当作工具一般、恨自己被迫颠沛流离奔逃在外、恨非人族类残忍杀害百姓，更夺走了自己珍爱的亲人和朋友......现在，她还恨巫祝一族犯下这滔天的欺神之罪，恨自己与白鸦的相遇相爱。
当少女深藏的恨意被这共鸣完完全全勾勒出了形状，素江听见了神之星煌在对自己疯狂大笑，星煌眼中的血腥色泽如利刃在搅动素江的血肉，星煌对着素江大喊着：“神之素江，恨比爱来得痛快！杀光这一切，便可在恨中得到无穷快乐！而软弱的爱，只会让你无奈和痛苦！放弃吧！放弃吧！和我一起——将你心中的恨意释放出来！”
素江双眼紧闭，陷入星煌的破碎回忆中，她时而无声嘶喊，张口时，大口大口的水涌进她的口鼻；她时而因梦魇挣扎，却完全无法回复清醒。她深深沉入命运的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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